番外2
初春。太子府。太子十岁的生辰筵席将至，太子府中一派喜气。尚还年幼的太子坐在正殿之上，一边接受着大臣们的贺礼贺词，一边微微颔首。毕竟是个孩子，在正殿里坐了将近一日，觉得十分难忍。终于熬到正一品官员拜贺完毕，太子起身，命下人收了其余官员的贺礼，自己往寝宫走去。一个平日跟随伺候的内官走过来，拜过，“殿下，圣上前些日子便吩咐了小的们，说是找了许多武将之子，要作为贴身的侍卫赏给殿下呢。”太子摇摇手，“我亲自去谢过父皇，只是我不要侍卫。每日习武练剑，难道父皇认为我软弱到要人保护么。”那内官似乎有些为难，劝道，“殿下……您先去看看吧，小的看那些孩子挺好的呢。”压低了声音，又说道，“您随便选几个合适的，不仅做侍卫，还能做玩伴呢。”太子年幼，听了“玩伴”便开心起来，点头应了，随那内官到太子府的后院。十来个孩子已经站在那里，见到太子驾到，便整齐地跪地行礼，口中齐声唤千岁。太子站在那些孩子面前，背了手，吩咐他们免礼。谢过了太子，那些孩子又整齐地站起来，站姿笔直，微微颔首，目光向下。十来个少年都长得高挑匀称，身旁的地上都放了自己平日使用的兵器。太子的眼睛从左转到右，又转回来，最终注意到的是一个站在比较靠边的孩子。他在一群人中并不算最高，体魄亦不是最健壮的，只是那双眼睛生得竟那么灵活，所有的少年都垂着头往下，他也垂了头，眼睛却悄悄地抬起来打量自己，目光像游鱼一样灵巧。太子觉得新奇，从未有人这样大胆地注视过自己，于是便也看着他。那少年没有慌张地躲闪，反而牵了嘴角冲他调皮地笑。太子微笑，点点头指着他，“要这个。”那个内官忙应了，一边牵了那少年走出来，一边说，“殿下再挑一挑，多选几个吧。”太子又看了一番，摇摇头，转过身子去看那个被选中的少年，“就他。”太子虽年少，但周身已有王者的威严，从前就少言语，自他亲生母亲逝去之后，便更少说话，亦从不像个孩子一样玩笑。那内官连忙答应，转身吩咐小厮带剩下的孩子出宫回家，又唤来宫中的武师，把那个少年交给他。太子转身要回宫，却又转回来，看着他，“你，一会到我的书房里去。”那个少年点了头，轻声道，“是。”声音清亮，然后行礼，注视太子离开。太子坐在书房的上座，遣退了下人，等待那个少年到来。等了片刻，却听见门口的轻微的争执声，那声音很干净明朗，就是那个少年。“这把剑不能随便放的，我从来都带在身边。”“你别胡闹，这里是太子府，那容得你如此任性！快把剑放下。”“不放！”太子走出门来，看见那个争得面红耳赤的少年，忍不住想笑，“怎么了？”守门的侍卫跪下行礼，“回殿下，这孩子硬要带他的剑进书房，可宫里的规矩是绝不许的。”太子挥了挥手，“罢了。”说完看着那少年，“进来吧，带着你那宝贝。”那少年浅浅笑起来，夸张地行了一个大大的礼，“谢殿下！”说罢跟着太子的脚步便进了书房。太子仍坐他的上座，一边问那少年，“你叫什么？”少年抿了抿嘴唇，声音很干净，“颜清！”说罢觉得不对，只得小声地改正，“恩……回殿下，小的叫做颜清。”太子轻声笑起来，“你别听他们教给你的那些，原原本本回答便好。”太子有问了些事情，便知道他是颜家长子，颜家世代是朝廷的功臣，文武大臣都出过许多。然而数月前颜大人得急病，不过一月便匆匆西去了。朝廷顾及颜家尚还年幼的少爷颜清，便让他进宫来，选做太子亲身侍卫。太子看着书房里站着的少年，觉得很满意。少年的举止行为不像他人，总对自己毕恭毕敬丝毫不亲近。这个颜清却不畏惧他，不拘泥那些繁琐的礼节。聊了片刻，太子便问，“你那剑为何那么宝贝，拿来我看看。”不想却被颜清一口回绝，“不。”太子笑起来，“他们没告诉过你不能对我说‘不’？”那孩子皱起眉头，“殿下自己说了不用听他们的。”太子笑，点了点头，“不给就不给罢，只是为什么那么宝贝呢。”颜清扬了下巴，声音很清朗，“这个是爹给的。”太子愣了一下，随后微笑点头。纵使多年后太子忆起初识的那年，仍旧会忍不住微笑。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的颜清，有着干净的笑容和声音的颜清，以及两人在一起，度过的那段时光。骑马，斗虫子，爬宫中最高的那棵梧桐，偷偷溜出宫在外面晃荡一整天。这便是小小的太子和小小的侍卫一整年做的所有事情。在颜清的师傅又一次抓住颜清跑去和太子瞎玩的时候，那男子怒了，捉了颜清关到武房的暗室中去。一开始，暗室中传来那孩子不断的拍打和喊叫的声音，只是那武师坚决不理睬。再后来，声音便慢慢低下去，武师也只是每日遣人送了清水米饭进去。整整两日，最后是一直被瞒着的太子觉察了不对，亲自到了武房，那武师也只得恭恭敬敬带他到了暗室门口，亲自放人。门打开，那少年坐在暗室最里面的墙角，头埋在手臂里，听见了开门声头却根本不抬。太子微微愣了一下，急急地进去，也不顾什么威严脸面，半跪在暗房的地上，轻轻用手去推颜清。“清。”声音尽量的柔和。颜清抬起头来，原本明亮的眼睛变得有些暗淡，脸竟瘦了整整一圈。适应了一下光线，颜清的眼睛盯着太子，看了许久，随后又垂下头去。“殿下都不要清了，还来做什么。”太子愣住，原以为颜清会闹会哭会大声诉苦，可颜清却如此淡漠。有些慌了，伸手去捉颜清的手，“清别生我的气好不好。”颜清干笑了一声，“清怎么敢和殿下生气。”“颜清。颜清。”太子唤他，他却不应。又过了一会，太子才迟钝的发现颜清已经疲惫地昏睡过去。命人背了颜清上轿，太子坐在他的身边，带着他回去。颜清的身子软软地倚在轿上，似乎是极尽的疲惫了。小小的太子看着颜清的睡容，微微出神。随后小心地伸出一双手，搂了颜清几乎要软下去的身子，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，沉沉睡去。太子的目光有些空洞，似乎觉察到，清以后再不能向从前那样同自己没心没肺地玩乐了。双手小心地搂着怀里的颜清，小小的太子第一次知道照顾人的滋味。而颜清，却始终不曾知道。在那个儿时的黄昏，那个男子第一次给了自己拥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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